方外记第五十三回吕岩遍游八大地狱布袋

第五十三回吕岩遍游八大地狱布袋略言阿鼻因缘

且说布袋和尚一路漫行，口中持咒不绝，用柳枝沾起净瓶之水，随方望空中洒去。但见地狱焰空，甘露润然遍澍，烈火顿息，阵阵清凉，普及诸狱，彼苦恼众生长受诸楚毒，如今终得片刻清凉，奇乐不可名状也。

且说二人越过等活地狱及其眷属地狱，往下即是黑绳地狱，亦有黑沙乃至寒冰等十六眷属地狱周匝围绕，各狱宽广五百由旬。吕岩看时，但见彼黑绳大地狱中，空中黑绳飞舞，有如巨蟒。烈焰炽炽，条条火绳，如稻草横飞，纷洒于彼地狱罪人身上。只见彼火绳触处，皮顿焦裂，皮开烧肉，肉绽烧筋，筋断烧骨，骨枯彻髓，骨髓燃时，复起大焰，顷间化为灰烬。又见狱卒，捉彼罪人扑于热铁板上，将其身摊展开来，然后二狱卒持大黑绳，如彼木匠弹墨线，在彼罪人身上轻轻一弹，罪人身上立现一笔直焦痕，而旁边另有狱卒即时抡起大铁斧，或持犬牙大锯，对准焦痕或劈或锯。如是反复劈锯，直教彼罪人身作百千段，变作块块方正之肉，喂铁鸟去。一如夫子所言，割不正不食也。

又见左右有大铁山，山上各建铁幢，在两幢间凌空架起火红大铁索，交横如网。强迫彼罪人光着脚在上面走钢丝，但见足履之处，脚板“吱，吱”的直冒烟，焦臭不可闻。此时又有恶风暴起，那铁索被吹得如水中荡木，空中铁绳犹如火蛇，飘游如絮，纷落于罪人身上。罪人于铁索上摇摇欲堕，若失足跌落时，即堕于滚热大油镬中，顷刻变作油条。若伸手向旁索抓持，则顿为烧炭。如是苦毒万端，不可称计，因其余罪未毕，故不得死，活受其罪。

又见罪人受罪久矣，方得出黑绳地狱。惶怖驰走之间，为宿业所牵，不觉身入黑沙地狱，乃至寒冰地狱。一如等活地狱所经，遍受十六眷属地狱折磨，然后一期罪业消尽，方得命终，从黑绳地狱中超脱出来。

吕岩道：“罪人以何因缘，死后堕于此地狱？”布袋道：“唯人生时，多做杀生、偷盗等恶业，死后即堕此狱。”

正说着，二人已来至堆压地狱。但见此地狱大小规模如前，其中有大石山，两两相对，如两巨大恶魔。罪人若入其中，两山砰然聚合，如壮士击掌。但见火星迸射，一声深沉巨响，如低空闷雷发作，罪人顿时粉身碎骨，被挤压成肉饼。然后，但见两山犹如两木桩相碰，弹却还离，各复其位。又有大铁象，全身火燃，咆哮狂嚎，见人即狂踩恣踏，反复蹂躏，直教罪人身体糜烂破碎，化作一摊脓血方休。又或有狱卒捉罪人置于磨石中，以磨磨之；或有狱卒捉罪人，令卧大石上，以大石压之；或令卧铁臼中，以铁杵捣之，令皮肉糜碎，脓血横飞，苦痛辛酸，万毒并至。以余罪未毕，故不得死，宿罪所牵，复入十六眷属地狱受诸楚毒，方得命终。

吕岩道：“众生以何因缘，死后堕此地狱？”布袋道：“罪人生前，因好事杀生、偷盗、邪淫等三不善业，死后多堕此狱。或操纵牲畜践踏人，或驱车撞压人，又或落井下石害人，或以爪齿掐捏蚤虱，或斗战时以滚木雷石等机关陷杀众生等，皆受如此果报。”

两人一路观行，越过堆压地狱，下面即是叫唤大地狱及其眷属地狱，大小亦如前。但见此狱遍地皆是巨型的铁镬、铁鼎、铁瓮、铁鍑、铁锅及铁扫帚之类，其中热汤沸腾，飞涌而出。狱卒捉彼罪人，夹生掷入其中，反复煎熬炖煮。彼罪人不堪其苦，号啕叫唤，凄厉惨叫如雷震天。故名叫唤地狱。越过叫唤地狱，其下尚有大叫唤地狱及其眷属地狱。其状颇同，唯惨状更甚，号叫之声犹烈而已。

吕岩道：“罪人以何因缘，死后堕此地狱？”布袋道：“若人生前，凡乐行杀生、偷盗、邪淫、饮酒、妄语者，命终后必堕此地狱。或生前构密室以火杀人，或以火熏逐烧蚊蚋者，命终后即堕此地狱。”

越过大叫唤地狱，下面分别为烧炙及大烧炙两大地狱及其眷属地狱。此两狱之状亦颇同，唯后者其苦犹甚。只见彼烧炙地狱中，遍地设置着铁城、铁屋、铁楼、铁陶诸类，都是烈焰红红，内外通赤。若非城阁，即为天然大火坑，或大火山。故放眼之处，所见处无非烟火，罪人身陷烈火焰中，如处火宅，奔跑乱窜，求出不能，偶然撞出，狱卒即以铁叉一掼，重新掷入烈焰之中，其惨状如是。但见彼罪人直被烧得皮肉燋烂，状如烤鸭烧猴，油光可鉴。因罪未消故，反复焚烧，亦不得死，需一一备受十六眷属地狱之苦，方可身告命终。

且说那吕岩踞然立于火前，一筹莫展道：“如此一片火海，如何过得？”布袋道：“我正要看看先生成道后之神通力，汝何妨教僧家开下眼界。”吕岩闻言，心中亦跃跃欲试，于是念动驱火咒，突然运起神足通，直入火海。但见烈焰红红，劲扑而来，一如猛兽，哪有退意。吕岩招架不住，连忙退回，连声道：“好猛火，好猛火，却是咒它不退。”只见布袋笑道：“且待我助汝一臂之力，更看如何。”说罢便举起净瓶，噙了一口甘泉，望空一喷，但见眼前烈火一下便低了下去，奄然欲熄。只见布袋大声道：“快过！”吕岩怔了一下，猛然运起神足，闪电般直越火海，想趁势抢过，哪料才过一狱，只见前面猛火哄的一声，又漫天的劲压过来。吕岩大惊，急忙一个跟斗，翻身扑回。但见此时后面烈火亦纷然大作，望着吕岩狂追咬踵扑来，直燎其足。只见那和尚猛然挥起布袋，对着烈焰使劲一拍，那火苗顿时掉了头，直向旁边烧去，方安然无恙。

吕岩惊魂未定，及看那袋时，早已焦了一块，被烧出个洞来。不禁喘息而道：“此火实非同凡响，却恁个厉害，和尚可有法子过去？”只见布袋笑道：“汝且看看僧家游法。”说罢望着大火悠然而入，只见那烈火红红，对着和尚身上狂喷，但那和尚却如雨中漫游园观，殊无热意，泰然漫步烈火丛中，闲步徘徊，好不潇洒。吕岩见之大惊，忙高声问道：“和尚却是用何法术，竟如此了得，直教烈火焰中如同清凉界？”只见布袋哈哈笑道：“道士，此火乃众生瞋怒毒恨所化，一般神通如何解得，唯有慈悲方能消得。汝但一心入大悲三昧，自然毒火不侵矣。”吕岩闻之顿时醒悟，于是忙作禅观，深住于大悲三昧中，悲悯一切众生有如慈母之视亲子，顿时心下一片清凉，直透躯体，再试行入彼烈火焰中时，只见彼火虽状若红烈，但及窜上身体时，却尽化片片沾露红莲，非但不觉热恼，反觉清凉浸浸。身处其中，如乘莲花遨游沧海，遍体舒畅，都无热意，于是心下不禁暗暗称奇不已。

且说二人如是于烈火中漫游，安然越过两烧炙大地狱。吕岩回首红焰烈火，不禁叹道：“好厉害的狱火，不知众生做何恶业，竟感如此之报。”布袋道：“若人生时，好以杀生、偷盗、邪淫、饮酒、妄语为乐者，或存异端邪见者，命终之后，皆不可免。或以火燃炙杀人，或煮蚕茧，或煎炒有命众生，或生时为监狱差役，肆意荼毒犯人，或蒸或煮或横加杀害。如是种种，皆入此数。”

两人正说时，已至无间阿鼻地狱。只见布袋喟然叹道：“众地狱之中，苦毒唯此最甚，更无出于其右矣。”吕岩道：“我原以为烧炙地狱已为地狱之最，未料无间地狱犹甚，其到底有何特异，称为无间地狱？”布袋道：“无间狱者，乃一大狱城，周匝八万余里，纯由顽铁构成，高万里。城上火聚，少有空缺。其狱城中，眷属诸狱相连，名号各别。中有主狱，名曰无间。其狱周匝一万八千里，狱墙高一千里，悉是铁围。此狱具五事，非他狱所有，故称无间。”吕岩道：“是何五事？”布袋道：“一是此狱众生日夜受罪，以至劫数，无间断时，故称无间；二是此狱中，一人亦满，多人亦满，故称无间；三是诸种刑具，如叉棒、鹰蛇狼犬、碓磨锯凿、锉斫镬汤、铁网铁绳、铁驴铁马、生革络首、热铁浇身、饥吞铁丸、渴饮铁汁，从年竟劫，从劫至劫，苦楚相连，更无间断，故称无间；四是此狱中不问男子女人，羌胡夷狄，老幼贵贱，或龙或神，或天或鬼，罪行业感，悉同受之，故称无间；五是若堕此狱者，从初入时，至百千劫，一日一夜，万死万生，求一念间之间断亦不可得，除非业尽，方得受生。以其苦楚连绵不绝，故称无间。”

吕岩闻之悚然道：“此无间地狱真个是名副其实也。”再看那地狱时，但见此狱有七重铁城，其上七层铁网，其下七重刀剑林，七重城内有七铁幢，幢头火涌如沸鼎涌泉，铁流横溢，迸满阿鼻狱城。城之四门，门槛各设八十大釜，釜中沸铜劲涌，顺着门道漫流，遍满阿鼻狱城。又见城之四面有大火起，东焰窜西，西焰窜东，南焰至北，北焰至南，上焰彻下，下焰彻上，焰炽回遑，无间空处。狱城四角有四大铜狗，其身广长过六百余里，眼若掣电，牙如剑树，舌似铁刺。浑身狗毛出大猛火，其烟之恶臭，世间臭物无以伦比。但见其中十六狱卒，皆为罗刹夜叉，头生六十四眼，眼中迸射火铁丸，其头上更长八牛头，一牛头复有十八角，一一角中皆出大火。其火聚化而成十八火辋，火辋复变作火刀轮，轮轮相辗，轮火走窜阿鼻城。彼狱卒驱着十里大铁车驰骋狱内。又见彼铜狗张口吐出铁刺舌于地，其舌复化无量铁刺满阿鼻地。又其犬牙厉开，长逾六十余里，牙头流火汹涌喷射，烧彼铁车，令铁车轮辋皆化烈火，无数刀枪剑戟从火中飞出，如是流火烧阿鼻城，直教其城赤如融铜。又见狱中有八万四千铁蟒大蛇，巨身盘缠，充满阿鼻。蛇舌吐毒喷火，瘴气毒雾弥天漫地。其蛇舌如迅电，哮如震雷，口出大铁丸雨，流满阿鼻城。又见空中漫飞五百亿大虫，每虫八万四千嘴，嘴头火流，如雨狂注而下，充斥阿鼻城。但见此虫下时，阿鼻地狱猛火烘然大作，其焰炽盛，赤光照耀百万八千里。又见狱中有床，遍满万里。一人受罪，自见其身遍卧满床，千万人受罪，亦各见其身遍满床上。又有千百夜叉、恶鬼，口牙如剑，眼如电光，手若铜爪，凌空挥舞，见人便拖拽；又有夜叉，手执大铁戟，逢人便刺，或中其身，或中口鼻，或中腹背，然后将罪人抛空翻接，或置床上；又有铁鹰啄罪人目，复有铁蛇缠罪人颈；又见狱卒凶凶，将罪人扼于铁地上，将人皮全副剥下，再以其皮缠罪人身，然后抛落火车轮中，疾驾火车，辗热铁地，如是周行往返，直教身体碎烂，皮肉堕落；或拔舌耕犁，抽肠锉斩，烊铜灌口，热铁烫身；又或将罪人置于铁床上，百肢节内，悉种长钉，种种酷刑，惨不忍睹。只见诸罪人狂奔驰走，而当其走时，全身肢节烈焰遍出，犹如力士执大草炬逆风而走，俨然火人。若及城门，门自然闭，釜中融铜排山倒海的浪涌而来，直教罪人溜蹈滚铜液，伏热铁地，烧炙其身，皮肉焦烂，苦痛辛酸，万毒尽受。非言所能尽述也。

吕岩游观良久，喟然叹道：“此阿鼻狱城苦事八万亿千，苦中之苦尽集于此也。不知众生生前做何罪业，死后得此恶报？”布袋道：“凡人生前做五逆罪及毁谤正法，死后必堕此狱。”吕岩道：“何为五逆罪？”布袋道：“所谓五逆之罪，即是指杀父、杀母、杀阿罗汉、出佛身血、破和合僧五种罪过，乃为诸罪中至重者，故受此重报。”吕岩道：“吾观五逆罪中，普通凡夫后三种皆未易犯着，唯杀父杀母之事，世颇多见，末法时期，人性辗转败坏，此恶事更是普遍，不知其堕落之状如何，和尚可有言辞否？”

布袋道：“若人生前忤逆不孝，丧尽天良，犯下杀父害母大罪。则命终之时，彼地狱铜狗则张口化十八车，状如金车宝盖，华丽庄严如过皇家香车宝马，一切火焰化为玉女，婷婷玉立，姗姗来迎。彼罪人遥见，心生欢喜，但言正合我意。此时风刀解体，寒急失声，此念发时便已命终，挥霍之间，但见己坐金车，不禁欣然顾盼，回瞻玉女，但见众女皆捉铁斧，斩截其身，此时身下有火起，如旋火轮。譬如壮士回腕之间，其魂已直落阿鼻大地狱中。此时铜狗大吼涌上，啮骨唼髓，狱卒罗刹捉大铁叉直叉其头，掷于铁床，罪人此时遍体起火，烈焰漫满阿鼻城。空中铁网降大刀雨，飞刀从毛孔直插而入。此时阎罗王化现空中，大声告敕：‘痴人狱种，汝在世时，不孝父母，邪慢无道，不知恩惠，无有惭愧。今陷阿鼻地狱，受此苦恼，汝可乐耶？’说罢隐灭，于是罪人方知己入无间地狱，悔之晚矣。”

吕岩道：“阿鼻地狱众生，其寿量几何？”布袋道：“阿鼻地狱岁月漫长难可算数，其一日一夜合算人间岁数六十小劫，而其寿命为一大劫，若折合人间岁月，如何算得清楚，一言以蔽之，纵经千亿劫，求出无期也。若及其遍受阿鼻及其眷属地狱之苦，能出狱时，恐世界早已成坏不知几回矣。”吕岩道：“若世界坏时，地狱亦坏，此时罪人将如何安置？”布袋道：“依其业力，此界坏时，寄生他界，他界次坏，转寄他方，他方坏时，展转相寄，此界成后，还复而来，无间罪报，其事如是，何须更言。”

吕岩道：“若罪恶众生得出阿鼻地狱，其身后又如何？”布袋道：“此事遥遥无期，本无须多言，然岁月无始，轮回过客中，亦无时不有从阿鼻出者，故亦值得一说。若罪恶众生得出阿鼻狱，多受大虫之身，婉转腹行，愚痴暗塞，无所解知，为百千狐狼啖食。命终之后生畜生道中，五千万生受鸟兽形，方得还生人中。虽生为人，亦为天生残废，聋盲喑哑，疥癞痈疽，生生世世贫穷下贱，奇丑衰相，教人作吐。如是受此贱形，经五百世，复生饿鬼道中。于饿鬼道中，仗其灵通福慧之力，若能际遇善知识，为诸大菩萨救度，指示其前生无量世事，能忏悔回心，回归佛道，发慈悲心，称佛名号，方冀有机脱离恶道，生彼天界。其苦楚如是，非能尽言也。”

吕岩闻之黯然而立，木木然不能作声。不知二人游过此阿鼻地狱，又更欲何往，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